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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观天下!【翻译】阿斯托拉斯 慈悲天使 第九节 天使之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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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4 16:10:57

来源:哔哩哔哩

第二幕

杜尔希斯之沼

第九章


【资料图】

天使之陨

阿斯托拉斯,多洛门与贝狄威尔一道踏上雷鹰,驶离了欢乐堡。赶在三人驶离前,牧师长在舱室中展开了一幅高质量的星球全息投影——一颗硕大浑圆的泥球挤占了座椅间的每一寸空隙,其逼真的潮湿质感甚至能向下滴出水来。

泥沼覆盖了杜尔希斯九成的土地,污浊的晦暗水湾浸染了一望无边的灰色腐草,只肯在阴阳交汇之际显露自己转瞬即逝的瑰丽——日出便挥洒炎红,月升则抹弄银辉,二者间的剩余时辰则被令人沮丧的呆板棕黄所占领。一汪汪似漆似墨的玄色湿地夹杂在茂盛稠密的苇荡间,将枯槁的纯色变得斑驳——一尊尊屹立在湿地墨汤中的巨树摩肩接踵,推搡着,争斗着,不断将少叶尖锐的狰狞枝杈递向天空,不断尝试为自己色若沉木的躯壳夺来更多的光芒。浅海处诞生的洋流在淡水咸水交汇处投下了更深邃的阴影,舞动的皂黛二色一并搅动了黑泥与白沙。

杜尔希斯很古老,也很木讷。星球核心所带来的震颤与撼动早就成为了历史,这颗小小的泥球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易怒活跃的峥嵘岁月。漂移极慢的大陆板块挤不出下一座恋苓,曾经耸入云端的山岳最终也被时光磨成了尘埃,被海川和成了泥浆。江海与陆地相互桎梏,在杜尔希斯上实现了难以撼动的平衡——高山与低谷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曾经藏匿在海面下的万丈深渊也为随波流淌的泥沙所填满。只有部分大陆的最中心处尚存有数片较为干燥的土地,但这所谓的‘干燥’也只能算得上是‘湿润’罢了。杜尔希斯的南北极也有冰盖覆盖——但与其称其为‘冰盖’,倒不如称其为‘掺满碎冰碴的肮脏白泥坨’更为合适。

古老的世界往往会在千百纪元的生死轮回后积攒起数量惊人的有机质,杜尔希斯也不例外——腐殖质中的丰饶养分哺育了五花八门的生命形态,将杜尔希斯全境变得生机盎然。随着古老世界地质活动一并放缓的,还有其上各色生物的进化速度:诞生于杜尔希斯的飞禽走兽都以相同的面貌与体态走过了数百万年的时光,任何潜在的突变与演化都无法优化它们已然达成环境最优解的基因序列,无法在这一潭死水的生态系统中激起任何波澜。

仅凭面前全彩的高清影像,阿斯托拉斯与众人便得出了以上的结论。一台科技简陋的模块摄像机就足以清晰展现杜尔希斯的生态环境。就算仅凭肉眼,众人也能将它的本质瞧个清楚明白:一片阴沉、忧郁、浸泡在废水与臭气里的伤感之地。杜尔希斯酷似个斜倚在自己往昔岁月残骸中的南山老朽,遵循着些不被头脑正常者所认同的古怪习惯,在世人鄙夷的眼光中过得怡然自得。

人类在做事之初,往往难以清晰预料到自己的未来与前路。存于寰宇中的各个种族都在向四面八方进行扩张,开拓更多的生存空间——人类自然也不例外。可明明环境条件相校很多世界更为优越,其他智慧种族却都对杜尔希斯避之不及的原因,帝国却从未对其进行深究。

“‘杜尔希斯’。”多洛门念念叨叨:“‘甜美’。”他将晦涩的高哥特世界名翻译成了通俗的低哥特语。“这是什么搞笑的双关语吗?”

“咱俩意见一致。”贝狄威尔噗嗤一乐:“这种不用过脑子的笑话最逗乐了。人这辈子能见几回这么五彩斑斓的棕呢?杜尔希斯不愧为帝皇药盒里最管事儿的伸腿瞪眼丸。”

“讽刺与挖苦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径。”阿斯托拉斯语气冰冷,习惯性抬手摘下了战盔——不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才不乐意主动扣上装甲的头盔。牧师长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凝望着众人即将前往的世界,默然咀嚼着纳入眼底的环境情报。色彩斑驳的泥泞地表向四方一路蔓延,理应单调的风景被土石风雨以相似的花样粉碎了一遭又一遭:赭红色的河床粉碎了水湾,湖泊与池塘粉碎了绵延成片的岛礁;大小水坑粉碎了泥巴堤岸,泥巴堤岸粉碎了纵横溪流,纵横溪流又将皂色的灌木拆得七零八落。

“人如其名,咱家大人生性阴沉,不好打趣逗乐。”多洛门压低了嗓门:“鉴于阿斯托拉斯大人是我最尊重爱戴的牧师长,我肯定不会说类似‘别拾他的茬’这种大不敬的话,但是吧……”多洛门把话说了一半,对士官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贝狄威尔点点头,斜眼瞅了一眼迷失者的救世主:“莫要强求。”

“没准牧师长还挺钟意你的。”多洛门笑了笑:“咱俩脾气秉性还蛮相似的。他明明那么喜欢我,却总是装出一副讨厌我的样子。大部分人要么趴在他脚下摇尾乞怜,要么就对他的存在避之不及——一个个阿斯塔特大心脏平常都是‘无所畏惧’,见到他不还是要被吓得停跳几拍?但凡事总有例外,我就是属于其中一个。他喜欢我喜欢得要死。”

“你只是我工作中一位称职的助手。”阿斯托拉斯开口反驳,一抹阴郁的笑意自他唇边一闪而过。牧师转瞬即逝的笑容让贝狄威尔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其中蕴含的刺骨冰寒更是让这名红翼战士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茬也别拾。”多洛门也笑了起来:“这人明明会开玩笑,却总要装得自己很严肃。”

“您是一名老兵士官。”贝狄威尔问道:“却没有自己所属的小队?”

“我是老兵士官不假,也有自己所属的小队。你之所以没见到他们是因为我被暂时借调到了隐修会,协助处理各项事宜。”多洛门说到:“阿斯托拉斯大人头衔多,要忙活的工作更多,自然需要几个协助他处理琐事的下属。阿提莫斯和我就是他的‘超凡双子星’。每当我们需要解决与迷失者相关的医学问题,或者回收他们的基因种子时,就该轮到阿提莫斯出场了。正常来说,我们的队伍中应该还有一位智库,可惜自钻石之战(猩红之路)一役后我们就始终未能招募到合适的智库人选。”

“亚兹拉尔兄弟曾触及的造诣高度始终无人能够匹敌。”阿斯托拉斯说到:“奈何他在与战帅的鹰犬术士激战时不幸陨落,先我们一步去谒见了帝皇。”

“阿斯托拉斯大人麾下还有一批座天使。”多洛门继续说:“他们是负责护卫牧师长圣所周全的精锐哨兵。鉴于这群座天使一个个不苟言笑,没趣得很,所以还是让他们留在他们该留在的地方吧。除去他们和我们,牧师长手底下还有一群除了给咱们添乱啥用也不顶的闲杂凡人——据说要是能侥幸不被咱们随脚踩个半死,这些在咱们腿底下乱窜的地出溜就能给咱们帮上点忙。”

“你们没有更多的战斗兄弟陪同了吗?”贝狄威尔问到。

阿斯托拉斯接过话来:“圣血子嗣的天职在于守护与拓展人类帝国的河山疆土,处理血脉魂灵中永无止境的黑之痼疾不在其中——它是我所应肩负的职责。增加三名与我随行的兄弟同样意味着圣血天使会减少三名本应履行自我天职的阿斯塔特战士。虽然我一直认为三名随行兄弟的配置过于奢侈,但自大牧师巴拉基勒服役至今,历代牧师长已然恪守了这一规定三千余年——我自也不能例外。”

伴随一阵轻微的晃动,雷鹰柔声弹进了星球的大气——杜尔希斯的大气也与这世界本身一样衰败稀薄。

“你说和他这人唠嗑多丧气,对不对?”多洛门朝阿斯托拉斯努了努嘴,对士官眨了眨眼。

贝狄威偷偷瞧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阿斯托拉斯,开口向多洛门抛出了疑问:“难以想象如阿斯托拉斯大人这般值得万民尊敬的英雄竟能容忍您如此傲慢无礼的行径。敢问您在队伍中担任的职责?”

“你所见的,就是我平常需要做的。”多洛门竖起食指,在贝狄威尔面前晃了晃:“和你所想大差不差,我专门负责唱牧师长的反调。我得一直在他耳根子边上逼逼叨叨,时刻提醒他一个牧师长也没比凡人崇高上多少,时刻提醒他我们造访的每个世界不是阻挡在任务面前的障碍,而是属于千万万帝国百姓的温暖家园。”说到兴头上,多洛门再难遏制自己躁动的双手,在空中比划起了愉悦的动作:“以戏谑揶揄之光击碎禁锢吾主宿命征程的黑暗,以诙谐幽默之语驱逐盘绕吾主黯然心智的阴霾。胸怀似是而非之希冀魂灵,笑叹在劫数难逃的漆黑蛊咒——简单说来,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您是某种……小丑?”贝狄威尔对多洛门的话语做了下总结。

“诶?诶诶诶?诶呦我的小心脏诶!”多洛门连忙放下自己仍在空中飞舞的双手:“你这措辞遣句也忒伤人了——基利曼大人的灰盾军团就没上过礼仪课啥的吗?我都不用猜就知道你没怎么在货真价实的血之战团中服役过,小朋友。不可否认,你说得也在理——我是负责活跃气氛的阳角。要是情况需要个能打的,我也能顶上去比划两下。”

“阿提莫斯与多洛门是富有观察力的精锐顾问,同样是出类拔萃的战士。”阿斯托拉斯的语气温暖得令人吃惊:“瑕不掩瑜,多洛门有些令人恼火的癖好倒也可以算在可接受范围内。”

“可惜但丁大人受不了我,要不我也不至于被我们可亲可敬的战团发配来干这个。”

贝狄威尔瞪大了双眼,被多洛门的话语惊得哑口无言。

“咋?”多洛门撇了撇嘴:“圣血天使要学会发现潜藏于一切事物间的美。正因如此,战团之中能人辈出:画画的、唱歌的、行文作赋的、吟诗答对的,敢问哪个不能被称为一顶一的惊世奇才?但话又说回来,‘戏谑调侃’又何尝不能被视作一门值得进行修习钻研的玄妙艺术呢?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就这么自愿成为了‘讽刺’学派的开山祖师。你想啊,我们都是人类的英雄对不对?我们就是百姓们的希望——身为‘希望’怎能整日板着个脸?‘希望’左右又怎能缺少鼓舞人心的阵阵欢笑?”

贝狄威尔连连摇头,还有些发愣:“您真是让后辈我开眼了……亏兰马洛克还总批评我,说我服役的态度不够诚恳严肃。我平常逗他玩的各种伎俩和您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你对多洛门兄弟可能有些误解。”阿斯托拉斯接过话头:“他虽然阳光得过分,但这份阳光也不失为一种宝贵的品质。”

“可不!”多洛门笑了起来:“毕竟当我认真起来时,事情就要变得大条了。”

—— + ——

廷德尔大公站在几周前曾接待过阿瑞斯连长的停机坪旁,翘首期盼阿斯托拉斯一行人的到来——他甚至为来宾准备了一支吵吵嚷嚷的管线乐队。当救世主及其卫队走入众人视野时,尚在演奏的乐队成员便纷纷在其数九寒天般的威压下乱了阵脚,潦草结束了本就不怎么动听的曲目。

在凡人眼中,阿斯托拉斯就是一尊巍峨可怖、被利刃剥去了周身肌肤的残忍般若:肤若饿殍,面如夜叉,一头长发黑漆漆酷似于玄天中翱翔的寒鸦;平日里与常人无异的墨色双瞳深邃冰冷,只有角度适当的光线才能唤醒潜藏在他眼眸深处的不羁赤色,唤醒那一抹独属于夜间掠食者的炙热朱红。牧师长的身躯高大到令人难以置信,萦绕在其身旁的邪恶气场更是让人难以将他与一名深受百姓爱戴的圣血天使联系起来。凶煞之气浸染了牧师长身畔数尺内的空间,饱含铁质的浓郁血腥简直就让人无法呼吸。色泽漆黑的双翼自牧师长战甲的肩胛处左右向外延伸,金属打造的墨羽在蓄能背包的牵动轻轻震动,泠泠之声宛若将死之人的最终哀叹。精工铸造出的硕大颅骨装饰了右方肩甲,更多较小的黄金颅骨填充了战甲关节间的缝隙,由发丝绑束的交叉骨骼则被扣在了陶钢装甲之中,闪烁着不详的色彩。无数撰写有牧师长黑暗之职的羊皮纸束在他身旁相互磨蹭,发出窸窸窣窣的轻细声响。

比起牧师长本身,更多凡人将目光投向了他擎在手中的巨斧:微微弯曲的手柄上嵌有硕大无比的锐利斧头,这柄足足高出寻常凡人一头的动力开山斧的确气势非凡;未启动立场的斧头通体漆黑,斧刃寒光闪烁,色泽酷似清晨降霜后皂色的草叶;骨白色的斧柄雕琢精细,颇似从某人后颈中抽出的弯曲脊髓——也许在凡人眼里,与其说‘颇似’,不如说‘就是’。阿斯托拉斯巧妙握在斧柄的前四分之一处,将这柄如大型冷柜一般沉重的巨斧稳稳攥在了手心,轻松得如同捻起一根浮于水面的干枯苇杆。

廷德尔高贵的小小心脏在胸腔里抖成了筛糠。虽说清晨闷热潮湿,阿斯托拉斯的登场还是给他平添了一份冰冷刺骨的凉意,生生拔起了他一身的寒毛。

大公面色白得吓人,挣扎着开口:“大-大人——欢迎您——”

一挥未持武器的空手,阿斯托拉示意眼前人停止无意义的客套——这一动作登时将廷德尔的五脏六腑揪成了一团。在大公身后列队的文官武官面面相觑,纷纷畏惧起阿斯托拉斯将要诉说的话语。

“杜尔希斯之主听令:”阿斯托拉斯一字一顿:“你的星球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它将被帝国所废弃。我,冷酷者阿斯托拉斯,就此下达这一判决。”

“但-但是大人……”陷入恐慌的廷德尔彻底语无伦次了。就算乱飞的口涎打湿了嘴唇,大公也再憋不出半句有逻辑的话语。

“帝国暗面总摄政与守望者,指挥官但丁谕旨在此,汝,杜尔希斯之主,廷德尔大公,即刻开始向星球主要城市集中零散的百姓,等待疏散与撤离——届时难民世界的决策者会负责定夺你于何时官复原职,再度上任某个世界的星球总督。”

“我抗议!”廷德尔大声呼喊,尝试回头望向平日对自己鞍前马后的鹰犬。可惜大公的气场要远逊于牧师长,每一位本地官员都被处刑者周身萦绕的浓郁煞气吓得瑟瑟发抖,挤在停机坪两厢不敢动弹。一瞅没人附和自己,廷德尔赶忙将视线转向帝国官员一方,尝试寻些新盟友——只见寇瓦斯将手中代表执政团的水晶节杖轻倚在胸口,和预料中一样对自己摇了摇头,开口向阿斯托拉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们立即开始做主部门与档案库的撤离准备。泰拉政务部将竭诚为您效力,保证撤离计划如期完成,吾主。”

阿斯托拉斯一瞥廷德尔惊慌失措的肥脸。

“七天为限。要么选择完成人口撤离工作的预期目标,要么就作为一个忤逆帝皇之愿的极恶凶徒,迎接万劫不复之命途终局。”

阿斯托拉斯向后转身,多洛门与贝狄威尔左右欠身,列立在过道两旁,为牧师长让出了归途。

“对指令细节如有任何疑问,敬请咨询镇守虚空要塞‘欢乐堡’的圣血祭祀阿提莫斯——有啥牢骚去找他谈就行。”多洛门接过阿斯托拉斯的话头。

“但-但您这是要去哪儿?”绝望侵染了廷德尔大公的声线:“我们备了酒菜,还有演出……我们得给牧师长接风……”

“心领了心领了。”多洛门一摆手:“老实说大可不必了。记住,牧师长大人让你干啥就干啥。他这就撤了,我也得撤了。”

阿斯托拉斯与二人一同转身离去,迈入了引擎尚温的雷鹰炮艇。功率强劲的推进器全速运转,搅动起的强横暴风掀飞了仪仗队们的高脚帽,打落了他们手中老旧的黄铜笙管,将它们洒落一地。当雷鹰跃起时风浪二度涌动,吹乱了仪仗队们高脚帽下油腻腻的头发,更是险些将几个身材瘦削的倒霉蛋卷上天空。

—— + ——

踏上战船,贝狄威尔遥望脚下愈变愈小的停机坪,望向仍呆愣在原地,身形渺小如蝼蚁的一众凡人。

“咱家大人独有一套很讲究的登场方式。”多洛门解释道:“敬畏与恐惧往往能大幅简化步骤繁琐的交涉环节。这边完工,我们也得开始干正事了——”说到这儿,多洛门向贝狄威尔咧了咧嘴:“我们先跑一趟港口。”

“我明白了,接下来的作战还请您多多指教了。”贝狄威尔轻轻点了点头。

—— + ——

自屠宰场扑面袭来的浓郁气味惹得多洛门皱紧了鼻子。

“您觉得我为啥没摘头盔?”贝狄威尔开口说道。

“你早跟我说一声不好嘛?”

“方才我可警告过您了。”

锈迹斑斑的塔吊矩形的硕大爪钩扣紧了一艘塞满硕大容器的浅底驳船:松垮垮的传动链条高速运转,将驳船胡乱拽向了卸货港,伴随‘哐当’一声和暗藏在甲板下古旧脚架磕了个结实;钢铁指爪则箍紧了容器的四壁,将它拨入预定的位置并将之牢牢固定。伴随传动链条最终绞至极限极限,颤颤巍巍的塔吊便开始缓缓抬起船中这只硕大的容器。从驳船船舱到港口甲板上的运输列车组这一路上,吊臂的每次晃动都会激烈晃动容器中的内容物,溅出大滩大滩色若墨汁的恶臭液体,将四周搅得愈发乌烟瘴气。

“本地人就吃这个?”多洛门感觉很是不可思议。

“很明显,就吃这个。”贝狄威尔解释道:“如果您觉得这味儿难闻,您可千万要离这儿的副食加工厂远远的。但我得说句公道话,这些渔获要是新鲜着吃还是十分美味的。”

百十来号码头工人挤在装卸设备的四周忙个不停,一群身穿封闭式氧气服的本地武装部队则在不远处站岗放哨,严密监视着工人们的一举一动。就算这片区域的直属负责人是贝狄威尔的战友、红翼战士加荷里斯,就算本地百姓已经对高大强壮的阿斯塔特们稍感熟悉,但牧师长阿斯托拉斯的出现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当牧师长踏上码头之时,在场所有人无论高低贵贱,无论繁忙与否,无一例外都因惊恐咧开了嘴巴。

多洛门在齐腰高的脏器堆与垃圾山间闪转腾挪,整张脸嫌弃地皱成了一团,与一脸冷漠,大踏步前进的阿斯托拉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贝狄威尔先两位血天使一步跑到前方,四顾寻找自己兄弟的身影。湿漉漉的渔网渔杆、摞成小山的铁皮桶,缺乏保养的装卸机械与稀奇古怪的航海用具摩肩接踵,就算要在如此杂乱的环境里找到一位身高逾丈的星际战士,也远远算不上什么轻松差事。

通讯器讯号将三人引到了一座折断了吊臂的起重机旁。一座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铁皮小房就是此地的指挥总部。

为了避免踩瘪腐朽大半的金属台阶,三人选择按次序逐一走入了屋中——这一决策相当明智:重逾千斤的三人将铁皮房压得咯咯作响,不住轻轻摇晃。

加荷里斯正挤在一张为凡人设计的办公桌后,一边忙碌一边等待着三人的到来。瞧见阿斯托拉斯一行迈入屋中,加荷里斯连忙起身颔首示意,右拳抵左胸对三位来客行了个礼。两名凡人正站在加荷里斯背后:第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肮脏制服,两手攥着老式激光枪,嘴里嚼着根细细的苇子杆儿;另一个则是位女兵,一瞧就知道是个干了大半辈子重活累活的体力劳动者,身板纤细又结实,颇似一束拧紧的钢缆。

“听说您需要几位向导?”加荷里斯说:“我为您物色了这两位人选。”

三人还没开口,为首的男人便抖了抖制服上的泥灰,迈步走上前来。无视了阿斯托拉斯顶级掠食者般冰冷可怖的视线,这男人就这么回瞪回了牧师长的双眸,然后像后悔自己在酒吧里惹了个不该惹的人一样耸了耸肩。

“嚯,这兄弟胆子不小啊——”多洛门小声感叹。

“我叫伊德林,是艘巡逻船的船长——再将军衔说得详细点,我是个士官。”

“这也忒不巧了,咱们这趟总共仨士官了。”多洛门笑笑:“你很勇啊,哥们儿,能不被阿斯托拉斯大人吓到的人可不多。”

“有吗?”伊德林抬眼观瞧,仔细端详与自己搭话的多洛门:“我那所谓的‘士官’就是个幌子,也就在使唤手底下泥腿子时有点用。我没有所属小队,手下屁兵也没有一个——明显我就和别人搞不好关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比任何活人都熟悉主钻井四周的地势海况——什么沼地、滩涂、岛礁、海湾都不在话下。除了当向导,我还能当半个水手来使。要走这趟选我就对了,包您不会后悔——我可是自愿报名的哦。”

“他才不是‘自愿的’。”加荷里斯摇摇头:“他是我选的。这位伊德林的思维方式不是很……正常,性格品行更是劣迹斑斑——奸诈、暴力狂、傲慢无礼——但比起其他巡逻船长,他的确有个不可取代的硕大优势。”

“愿闻其详?”多洛门问道。

“伊德林不知道何为‘恐惧’。”

伊德林咧嘴一笑:“可不,能吓到我的东西不多。”

“我已经向你所属的指挥部递交了正式申请。”加荷里斯对伊德林说:“官方已承认了此次借调的正当性。”

“我无所谓。正式不正式还能把我咋的?毙了我不成?”伊德林一屁股坐在咯吱作响的办公桌上,抓住脏兮兮的左靴子就往台面上翻,再将下巴倚在拽起的膝盖上,给自己找了个颇为惬意的姿势:“我才不在乎自己给狗畜生廷德尔卖什么命,更不在乎怎么个卖法。”

“廷德尔大公可是杜尔希斯的最高统治者。”

“撤离星球的指令是你们下达的。既然如此,他这总督也当不长久了。”伊德林咽下在嘴角颤颤巍巍的苇杆,咧嘴一笑:“小道消息在这片儿传得飞快。”

“那么这位是?”多洛门问道。与大大咧咧的伊德林不一样,同样被阿斯塔特团团包围的瘦削女人此刻则显得相当局促。她频频瞥向不远处的门口,似乎随时考虑着如何夺门逃命。

伊德林挠了挠脖子,开口介绍道:“雪儿。也许对地势海况,雪儿记得不如我这么清楚,但她在浅水区航行的技术堪称一绝。我猜也许你们同样用得着她——她是我的宝贝领航员。”

“你与伊德林共事很久了?”多洛门问道。

雪儿木然点了点头。

“回答我的问题,张嘴说话。”

“是…”雪儿小声开口:“三年了。他-他干得挺好的…”她自发加上的句尾让多洛门不禁对伊德林的业务水平产生了怀疑。

伊德林对众人摆起架子,开口接过话头:“问题是,就这委托啊,我就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你们这群大老爷为啥非得屈尊来坐我这小破船呢?但凡是个聪明人,都能琢磨出这里面铁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门道。”

“真正的聪明人也都明白不要一直当个聪明人。”多洛门眯起双眼:“管好你自己就好。”

“我们要去寻找迷失的战斗兄弟。”阿斯托拉斯开口了:“我们需要保证异形并未将他们控制。为了寻找兄弟的行踪,我们需要在星球表面展开搜索,但贸然使用炮艇会惊扰到尚对我们存在一无所知的异形。鉴于风暴与这片区域数目众多的沉船,我们无法信任数据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干扰的舰载鸟卜仪。为了不打草惊蛇并在必要时展开小范围的彻查,我们便选择亲自下场,以双目与双耳寻找迷失兄弟的身影。”

“失踪的战士?”

“没错。”阿斯托拉斯语气冰冷,短短二字中蕴含了足以令常人窒息的威胁。伊德林打了个哈哈,假装自己啥也没注意到。

“行吧行吧——只要你们不是在密谋干死廷德尔大公啥的就行——”伊德林语气讥讽:“我跟你们干了。找人找东西我也挺在行。当然,和您几位大老爷出这么一趟任务,肯定少不了‘危险行动津贴’吧?”谈到报酬,伊德林便将踩在桌上的双靴放了下去。

“帝国卫兵自有军务部发放军饷,‘危险行动津贴’不属于其中的一环。”多洛门开口了。

“要是有机会能得到,能人贤士自然敢开这个口。”伊德林的语气不紧不慢:“既然这以趟少不了牵扯各种机密,用点好处堵上我的嘴想必对您几位来说也不过是九牛身上一根毛。更何况,这世界马上就要完蛋了,我再想干这行赚点棺材本不也没机会了不是?”

“求仁得仁,得其所哉。”阿斯托拉斯开口说道,久久不愿将视线从伊德林身上离开。虽说很难从沉思中的阿斯托拉斯脸上瞧出表情,但对他了解颇深的多洛门还是从他身上敏锐觉察到了某种正向情绪——牧师长对这位凡人颇有兴趣。

伊德林一双眼眨都不眨,就这么愣愣回瞪阿斯托拉斯的视线。这小子眼神死掉了呢,多洛门不禁暗想。这幅模样,这幅扮相,多洛门这辈子见过好几回了:伊德林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和阿斯塔特们的‘无所畏惧’是存在本质性区别的——除了恐惧,这种愣子也体会不到怜悯,体会不到善意,体会不到任何弥足珍贵的情感——他只是一副灌满了可憎傲慢的唯我躯壳。

“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伊德林点了点头。

“咱不该接这活儿的。”一直沉默的女人连忙开口制止伊德林:“例行巡逻不是才刚结束吗?咱们昨天才刚回港啊,我不想刚回港就又出港,我不想跑这一趟——”

“呦,杜尔希斯养出来的人主意可都够正的啊。”多洛门打趣道。

“这是帝皇之令,执行与否容不得你。”贝狄威尔板起脸来。

“既然老爷们答应有我的赏钱,肯定也少不了你的,雪儿。到时候我再好好求老爷们发发善心,让你也能多几口肉吃——你伊德林船长啥时候诓过你不是?”

“这和钱不钱有关系吗?!”女人提高了声调:“平常外海就够危险的,血虫肆虐的鳗鱼繁殖季更是让环境凶上加凶,更不用说你再瞧瞧现在!再加上这些漫天遍野,随时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角落发动袭击的玩意!一到晚上,它们就全藏进了雾气里,瞧都瞧不见。但凡一不留神,你就会被它们逮到,就彻底完蛋了!除了城市,这群玩意无处不在!在海上遇到它们你该往哪儿跑?咱们该往哪儿跑?”

“这些在港口里不停出入的捕鱼驳船怎么说?”多洛门发问:“成天在公海上跑生活的它们可不安全,我们得赶紧下旨暂停它们的工作,把它们全都封在港口里。”

“星球至高领导者表示塞壬将主要活动范围局限在了钻井平台及邻近海域。”加荷里斯解释道:“要是塞壬们意图夺取某个港口,想要歼灭移动缓慢、畏惧钷素火焰与激光武器的它们算不上是件难事——只要预警及时,这种袭击就构不成威胁。每艘出港的渔船都配备了专职警卫,回港时也有专业工作人员为它们进行仔细的检查。虽然没有灵能探测仪,我们设法还是找到了其它方式——灵能驱动的鸟卜仪可堪一用,操作妥当的基因扫描技仪也能轻松发这隐藏在受害者脑中的端倪。”

“这么说不是你们所做出的决定?”多洛门眉头一紧。

“不,不是。”加荷里斯赶忙解释:“要我说这港口早就该关门了——廷德尔总督这人视财如命:他很担心暂停生产会让子民感到失望。”

“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让他让子民满意了一样……”多洛门撇了撇嘴,语气轻蔑。

“可惜他是星球至高统治机构的领导人。”加荷里斯摇摇头:“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止损了。”

“总共丢过多少艘渔船了?”多洛门问道。

“迄今为止丢了至少六成。”加荷里斯说:“三座钻井平台与我们失去了联络。我们确保了剩余船只的安全,血天使兄弟,杜尔希斯上侥幸存活的驳船全在这儿了。幸亏阿斯托拉斯大人的指令遏制住了廷德尔的贪欲,逼他放弃了将至的渔获收获季,要不我们还得损失更多宝贵的船只。明天一早这港里所有登记在册的驳船都将一同出航远海,协助各地官员进行居民撤离行动。”

“不错。”多洛门闻言点了点头。

“有件事廷德尔说得有些道理——”加荷里斯谨慎选择了措辞:“我相信我们能击败它们。失去了初登场所带来我们的震撼与措手不及的它们难以继续在战局中维持优势。无论在何处发现成群出没的奴役者,欢乐堡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调遣兵将,以最猛烈的火力将它们彻底歼灭。”

“除了主钻井。”

“除了主钻井……”加荷里斯不甘心地承认了:“若是您有闲暇时间亦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我就代表战团在此先行谢过几位大人了……”

“我们另有必须恪守的职责,要记得多多留心,兄弟。我过去曾与奴役者数次交手。”阿斯托拉斯开口嘱咐:“固守原地可不是它们寻常的行为方式。”

“恕我才疏学浅,对异形生态钻研不深。”加荷里斯脸上写满了歉意:“但在您最终达成目标,将世界付之一炬前,我们会尽力将它们挡在城市之外,不让它们祸害帝国百姓。”

“很好。”阿斯托拉点点头:“要不了多久,泰威尔就会成为杜尔希斯上最后一片安全的净土。”

“一直以来不都这样儿吗?”伊德林一咧嘴:“杜尔希斯上哪儿有安全地界?”

“你不明白,事情只会越来越糟……”雪儿喃喃道:“越来越糟……”

“这不是我们该苦恼的事情。”阿斯托拉斯说:“我们现在便启程出发。雪儿,引我们上船。”

雪儿局促鞠躬:“可我们还有不少需要准备的东西:出航得先请示上级指挥部,离港许可证得有,吃喝补给也得……”

“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赶紧带路。”多洛门催促说。

雪儿泄气般垂下两肩,盈满恐惧的双眼不停偷瞥面前几位身似铁塔的巨人:“咱们这趟是要去哪儿?”

“去一切事端的起始之地。”多洛门回答道:“带我们去主钻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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